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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震易学太极观的哲理内涵

作者:唐琳 来源:《武汉大学学报:人文科学版》2004年02期 时间:2013-07-03

摘 要:

“太极”一词,见于《系辞上传》:“是故易有太极,是生两仪,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。”由于“太极”是易学的重要范畴,所以历来易学家都十分重视对它的诠释。从易学的领域审视这一范畴的演化,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:一是魏晋之前,易学家对“太极”的诠释,与象数学关系密切,“太极”的哲理性内涵甚浅;二是魏晋之后,易学由重视象数转向重视义理,在玄学重思辨学风的影响下,易学家对“太极”展开了全新的认识,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“太极”与“无”、“体”、“用”、“太虚”等范畴结合,这标志着“太极”哲学意蕴的深化;三是到宋明时期,由于理学家的提倡,“太极”更发展成了易学最重要的范畴之一,如周敦颐《太极图说》开篇即云:“自无极而为太极”,张载则以太极为“一物两体”,借此申发其气化思想,程颐以“太极”为“所以阴阳者”,视太极为“一理”。总之,围绕“太极”,北宋易学家展开了深入地研究和探讨。

关键词: 朱震 太极 象数 元气

      “太极”一词,见于《系辞上传》:“是故易有太极,是生两仪,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。”由于“太极”是易学的重要范畴,所以历来易学家都十分重视对它的诠释。从易学的领域审视这一范畴的演化,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:一是魏晋之前,易学家对“太极”的诠释,与象数学关系密切,“太极”的哲理性内涵甚浅;二是魏晋之后,易学由重视象数转向重视义理,在玄学重思辨学风的影响下,易学家对“太极”展开了全新的认识,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“太极”与“无”、“体”、“用”、“太虚”等范畴结合,这标志着“太极”哲学意蕴的深化;三是到宋明时期,由于理学家的提倡,“太极”更发展成了易学最重要的范畴之一,如周敦颐《太极图说》开篇即云:“自无极而为太极”,张载则以太极为“一物两体”,借此申发其气化思想,程颐以“太极”为“所以阴阳者”,视太极为“一理”。总之,围绕“太极”,北宋易学家展开了深入地研究和探讨。


  朱震的太极观就产生在这个背景下。朱震是北宋末、南宋初的易学家,他的易学广辑先儒之说,且以象数为主,但并不废弃义理,故有兼宗象数和义理的倾向。在其易学名著《汉上易传》中,他以“太极”为易学的最高范畴,将汉唐的元气论和北宋时期的体用论相结合,不仅坚持以气解释太极,而且将太极视为《周易》象数之源,万物之祖,从而赋予太极以本体的涵义。


  一、批判继承先儒太极观


  朱震太极思想的形成,是对先儒思想批判继承的结晶。他在《丛说》中展开了详细的阐述,对京房、马融、荀爽、郑玄、董过、王弼、韩康伯、顾欢和刘牧等人的大衍义一一加以评论。


  纵览汉易的太极说,主要是以元气、北辰之神、象数为基础解释大衍之数和太极之一。如京氏以“天之生气,将欲以虚来实”解释不用之“一”,马融以北辰居位不动为太极,荀爽认为,卦各有六爻,六八四十八,加上乾坤二用,即大衍五十之数,《乾》初九“潜龙勿用”,故用四十九。郑康成结合天地之数五十五解释大衍五十其用四十有九,指出“天地之数,以五行气通,凡五行减五,大衍又减一,故用四十有九。”董过以为,天地五十五数减一卦之六画,即为四十九[1](卷七)。针对先儒的这些说法,朱震指出,马融以此“一”为“一”之定位,不若京氏以卦气解释太极之一,故“季长之论不若京房”。而康成其论较前说“尤善”,原因大概有二:一是郑氏结合天地五十五数解释大衍五十数,说明天地之数与大衍之数两者具有一致性,这一点为朱震吸收和继承;二是郑氏以五行之气解释天地数与大衍数之关联,这与朱震以阴阳未分之气解释太极接近,且郑氏也曾直接以元气说或阴阳之气说注《易》和《易纬》,如注《乾凿度》“易始于太极”说“气象未分之时,天地之所始也”[2](第79页),又其注“太初”为“元气之所本始”[2](第81页)。郑氏这方面的思想显然又为朱震所肯定并加以继承。在对汉易的评价中,朱震着重指出,无论是京氏、马氏,还是董氏,都有一个共同的缺点,就是将太极不动之一视为单一的个体,与四十九数分开,不了解两仪、四象、八卦以至六十四卦乃太极之一自身逻辑地展开。


  朱震对玄学派的太极观也进行了评价,他说:“韩氏曰:‘衍天地之数,所赖者五十,其用四十有九,则其一不用也。不用而用以之通,非数而数以之成,斯易之太极也’。此言是也。四十九数总而为一者,太极也,散而为四十九即太极在其中矣。故分而为二以象两,揲之以四以象四时,四时者,坎离震兑,此六七八九数也。又曰:‘夫无不可以无明,必因于有,固常于有物之极必明其所由之宗’。此言未尽也。四十九因于太极,而太极非无也。一气混沦而未判之时也,天地之中在焉,故谓之太极。极,中也”[3](第366页)。


  上面这两段话保存在韩康伯的《系辞注》中,作者是王弼。朱震引以“韩氏曰”,恐是以出处而论。王弼对太极的解释,带有鲜明的玄学色彩。玄学易的特征,一是思辨性较强。它排斥汉易的卦气说和取象说,注重义理,文字力求简洁,故而对太极的理解,既不以其为具体的物象,也不以其为数学上的一。朱震所引第一段话,是就筮法来说,此“一”不参与揲蓍,故曰“不用”,但其功用却体现在整个揲蓍求卦的过程中,所以说“不用而用以之通”,此“一”本身不是数,惟其非数,才能形成六七八九四象,所以说“非数而数以之通”。“不用”与“用”,“非数”与”数”通而为一。朱震对王弼的这个解释表示了赞同。玄学易的另一个特征,就是它借助老庄思想注《易》。在朱震所引第二段文字中,王弼将太极视为世界的本原即“无”,提出作为世界本原的“无”,必须借助有形有象的具体事物显示其功能作用,如同筮法中的“一”,总是通过四十九根蓍草数目及其变化来显示自己的功绩一样,因此,要在个体事物的极限处,穷尽处,来指明个体事物的由来及其赖以存在的根据。显然,王弼是以玄学中的“无”解释筮法中的其一不用的“一”和易学中的太极。对王弼的这个观点,朱震表示了反对。他提出,就筮法说,太极本身并非无,它与四十九是体用关系,此即“四十九因于太极,而太极非无也”。就构成世界的始基说,太极是天地之间混而未分之气,并非虚无实体。


  《丛说》对北宋易学的太极观也进行了评价。朱震反对刘牧将太极不动之“一”解释为定位之“一”,不动之“一”,而是认为此“一”中含有四十九数的各种变化,他说:“刘谓天一居尊而不动,则与季长言北辰不动何异?若谓不动则筮者当置一策以象天一不动,不当言其用四十有九也。动静一源,显微无间,知四十有九为一之用即知一为四十有九之体矣。”[3](第367页)


  “动静一源,显微无间”,显然是出自程氏易学“体用一源,显微无间”的命题,程颐以体与用、显与微说明义理和象数之间的关系。朱熹认为,“体用一源”,是从理这一方面说的,理有体用,象即其用,然又在理中。“显微无间”,是从象这一方面说的,象有显微,其微即理,又不在象外。而朱震借此阐述“一”和“四十九”的关系,其所谓“动静一源”,是就太极之一而言,“一”虽为“太极不动之数”,但其中却包含“四十九”数之用,此“四十九”数之用即在不用之一中。“显微无间”,是说“四十九”乃具体之数,故为显,“一”隐于“四十九”数之中,故为微,二者始终不可分。他以“动静一源”替代“体用一源”,又是为了强调作为不动之“一”的太极,其内部又含有“四十九”数的变化。这一思想发展下去,必然会引出太极为万物之本体,变化之源泉的结论。他接着又说:“刘所谓一者,言一之定位也,不知‘五十’去‘一’则‘一’在‘四十九’中,使‘四十九’去一则‘一’又在‘四十八’,凡有数则未尝无一,而一之所在,无往而不为万物之祖,得此而不失,是谓执天地之机。”[3](第367-368页)“一”不是定位之“一”,而是变化之“一”,它融入一切变化之中而成为万物之祖。作为整体的“一”,它与一切具体数的关系是,“五十”去“一”,则一在“四十九”之中,“四十九”去“一”,一又在“四十八”中,此“一”存在于一切数中,凡有数则未尝无“一”。从天地演化的角度看,“一”无所不在,它是世间万物得以产生的根源。这种对“一”的理解,不同于刘牧的定位之“一”和不动之“一”,具有万物本原和变化之源的性质。


  以上是朱震从易学发展史的角度,考察历代易学家的太极观。从思想渊源上看,朱震对太极之一的理解,吸收了汉代的卦气、五行气说和汉唐元气说,对玄学派的太极观,也在肯定的同时给予批评。然而,朱震太极说最直接的思想资源,则取自孔疏、崔憬、胡瑗等人,尽管他在著作中没有提到这一点。孔疏说:“分而为二以象两者,五十之内,去其一,余有四十九,合同未分,是象大一也”[1](卷七)。此是以“四十九”数“合同未分”解释太极。崔憬说:“四十九数合而未分,是象太极也,今分而为二,以象两仪也”[4](卷十四)。此亦是将太极理解为“四十九”数“合而未分”。然而,不管是唐朝孔疏、崔憬,还是宋初胡瑗,都未能从体用论的角度解释太极之一,究其原因,就在于满足这一要求所需要的思想条件尚未成熟。直至北宋,理学思想的兴起,才使之成为可能。反映在朱震的太极观上,这一点表现得十分明显,他对不用之“一”的解释,融合了北宋程颐、邵雍等人的思想,而他视太极为阴阳之本的思想,则取自张载。


  二、太极为《周易》象数之源


  朱震太极观的一个重要思想,就是借助理学常用范畴“体”“用”,以阐述象数易学思想,从而使其太极观不仅具有了象数之学的涵义,而且具有了象数之源的功能和作用。其在《汉上集传》中释“大衍之数五十,其用四十有九”说:“一者,体也,太极不动之数。四十有九者,用也,两仪四象分太极之数。总之则一,散之则四十有九,非四十有九之外复有一而其一不用也。方其一也,两仪四象未始不具。及其散也,太极未始或亡,体用不相离也。四十有九者,七也,是故爻用六,蓍用七,卦用八,玄用九,十即五也,十盈数,不可衍也。分之左右而为二,以象两者,分阴阳刚柔也。挂一于小指以象三者,一太极两仪也。揲之四以象四时者,阴阳寒暑即四象也”[3](第234页)。


  朱震将太极之“一”与“四十九”对举,以解释大衍之数与四十九之关系。此“一”为太极不动之数,因其不动,故又为《易》之体。四十九参与揲蓍过程,因其变化而有两仪四象,故为太极之用。两仪四象与太极之数的关系是,“两仪四象分太极之数”,值得注意的是,朱震使用了“分”字,太极乃“一”,按理说是不能被分的,因此,这里的“一”字不能简单地视为数学上的单一的“一”,而是哲学上“合一”的“一”,也就是说,此太极之一乃四十九数合而为一,故“总之则一,散之则四十九”,”非四十有九之外复有一而其一不用也”,此“一”即是四十九,四十九也即是“一”。此太极之一,当其未散之时,两仪四象已蕴涵其中,此即体中有用,当其散开时,两仪四象又分此太极之数,太极并不因此而消亡,此即用中有体,故体用始终不相离。朱震此说蕴涵的意义,就是将太极之一视为《周易》象数演变的根源。其释《系辞》“《易》有太极,是生两仪,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”时说:“极,中也。太极,中之至欤?易有太极,四十九合而为一乎!四象八卦具而未动谓之太极,在人则喜怒哀乐之未发者也。阴阳,匹也,故谓之仪。太极动而生阴阳,阳极动而生阴,阴极复动而生阳。始动静者,少也,极动静者,老也,故生四象。乾,老阳也,震坎艮,少阳也,坤,老阴也,巽离兑,少阴也,故四象生八卦。卦有爻,爻有位,刚柔相交有当否,故八卦定吉凶。有吉凶则有利害,人谋用矣,故生大业。”[3](第242页)


  朱震释“极”为中,“太极”为至中,本于儒家历来视“中”为天地人三者之间和谐完美、中正无私的状态和境界。太极犹如大中至正之道,能产生万物并使之归于完善。此未动之太极,表现在人心上,即《中庸》所说“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”。朱震以太极为大中的思想后来遭到朱熹的批评,朱熹不同意以大中训太极,“今以大中训之,又以乾坤未判未分之时论之,恐未安也。”以“大中”训太极,就表示太极兼动静,然以“乾坤未判未分之时论之”,又说明太极主静,故朱熹主张已发未发均是太极,不同意仅以未发之中为太极,“未发者,太极之静;已发者,太极之动也。”[5](卷一)朱震这段话的主要意思在于说明太极之于《周易》象数学的意义和作用。其总的指导思想,就是将太极视为四十九数“合而为一”。此太极之一,中含四象八卦之象数,但尚未散开,处于未动之时。“太极动而生阴阳,阳极动而生阴,阴极复动而生阳”一句,与周敦颐《太极图说》“太极动而生阳,动极而静;静而生阴,静极复动”似同而异。周氏《太极图》以“无极”为最高哲学范畴,无极至静无感,为万物之源,其生成万物必须借助太极一静一动的作用。以无极为“静无”,太极就是“动有”。而朱震的易学思想视太极为最高范畴,太极乃象数之源,万物之祖,其自身含有两仪、四象、八卦,两仪、四象、八卦就是太极自身的展开。另外,《太极图说》在描述太极生阴阳的具体过程时,主张太极先动,动则生阳,动极则归于静,静则生阴,似有将太极中的动静阴阳分开的意味和倾向。而朱震直言“太极动而生阴阳”,阴阳作为两仪同时存在于太极之中,太极就是阴阳的统一。在阴阳动静中,又有“始动静者”和“终动静者”的差别,“始动静者”,就是少阳和少阴,“终动静者”,就是老阳和老阴,它们从两仪中分有,此即“两仪生四象”。八卦分四象,乾为老阳,震坎艮为少阳,坤为老阴,巽离兑为少阴,故“四象生八卦”。


  从以上分析可知,朱震将两仪、四象、八卦看成是太极自身逻辑地展开,如此所理解的太极,就是《周易》象数之根源。此外,朱震还从易数的角度,说明太极之一是易数产生的根据。他认为,大衍之数、参两之数、天地之数、河洛之数以至策数,五者相互包含,相互摄取,本质上是一致的。参两之数,本于太极之一,此一小衍为五,由此产生五行生成之数,其和为五十有五,即天地之数,其中蕴含河图、洛书、大衍之数。朱震此论,其实就是将太极之一看成是参两之数、大衍之数、河洛之数、天地之数产生的根据,而此四数也就是太极之一自身的展开,以此说明《周易》中的数,根源于太极之一。


  朱震最后在《自序》中对上述思想进行了总结,他说:“夫《易》广矣,大矣,其远不可御矣,然不越乎阴阳二端,其究则一而已矣。一者,天地之根本也,万物之权舆也,阴阳动静之源也,故谓之太极。学至于此止矣,卦可遗也,爻可忘也,五者之变反于一也。是故圣人之辞因是而止矣”[3](第4页)。“权舆”,始初也,古人造衡自权始,造车自舆始,此处言“权舆”,谓万物造化初始之义。所谓“五者之变”,是指象数易学中动爻、卦变、互体、五行、纳甲这五种体例之变化,朱震视这五种变化是《周易》象数学最重要的体例。在他看来,这五种变化,皆源于太极之一。太极就是天地万象之根本,阴阳动静之源泉,懂得了这一点,就是达到了易学的最高境界,由此可知,太极就是朱震象数之学的最高范畴。


  三、“太极者,阴阳之本”


  朱震视太极为易学最高范畴,当他以太极解释世界的生成时,必然导出太极为万物本原的思想。他在《丛说》中讲:“太极者,阴阳之本也。两仪者,阴阳之分也。四象者,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也。八卦者,阴阳五行布于四时而生万物也。故不知八卦则不知五行,不知五行则不知阴阳,不知阴阳则不知太极,人孰知太极之不相离乎,不知太极则不可语《易》矣”[3](第389页)。


  就世界的生成而言,太极是万物的根源,因为它是阴阳二气得以产生的本根。“太极动而生阴阳”,所谓两仪,就是指阴阳二气。阴阳二气分化为五行,此即四象。朱震以五行为四象,本于孔疏、胡瑗和李觏。如孔疏曰:“‘两仪生四象者’,谓金木水火,禀天地而有。……土则分王四季,又地中之别,故唯四象也”[1](卷七)。阴阳五行之气分布于四季而生万物,此即八卦。按孔疏的解释,“震木、离火、兑金、坎水,各主一时,又巽同震木,乾同兑金,加以坤、艮之土为八卦也”[1](卷七),朱震亦取此义。学者由此逆推可知,五行即在八卦之中,故“不知八卦则不知五行”,阴阳即在五行之中,故“不知五行则不知阴阳”,太极即在阴阳之中,故“不知阴阳则不知太极”。按此说法,万物的生成皆本于阴阳五行之气,而太极即是阴阳之本,故太极是易学的最高范畴,万物之祖,但又不脱离万物而存在,它就在阴阳、五行、八卦或万物之中。


  可见,朱震所理解的太极不脱离阴阳二气而存在,至于太极本身为何物,他在解释《说卦》“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”时进一步回答说:“《易》有太极,太虚也。阴阳者,太虚聚而有气也,柔刚者,气聚而有体也”[3](第264页)。如果说在上一节中,朱震以“体”、“用”范畴说明太极为《周易》象数之源,那么在回答太极本身是什么的问题时,他又借用“太虚”一词解释太极,提出太虚就是太极,太虚凝聚则产生阴阳二气,以此解释“立天之道曰阴与阳”。据朱伯崑先生考察,“太虚”一词,源于道家,见于《庄子?知北游》,至魏晋始以太虚解说《周易》中的问题,但视太虚为太极之气和神化的场所,如张湛《列子?天瑞》注,韩康伯《系辞》注,均取此意。至孔疏解《易》,则以太虚解释王弼派的虚无,所谓“虚无是太虚,不可分别,唯一而已”。但其所说的太虚,并非王弼和韩康伯说的虚无实体,而是指“太一虚无,无形无数”,即元气混然未分,尚无形迹之时[6](第312-313页)。至北宋,理学家张载将“太虚”一词广泛引入其气论哲学的体系中,张子有时把太虚看作是一个空间的概念,气不过充满其间而已,如“太虚不能无气”,“气之聚散于太虚”,“气坱然太虚”,但张子太虚的主要涵义是“太虚即气”,所谓“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,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”[7](第7-8页)。朱震对太虚的规定,就是基于孔疏和张子,他在《丛说》中讲:“然则气何从生乎?曰太虚者,气之本体,人容也,动则聚而为气,静则散为太虚,动静聚散有形无形其鬼神之情状乎”[3](第390页)?


  朱震此说,本于张子“太虚无形,气之本体,其聚其散,变化之客形尔”[7](第7页)。朱氏与张子一样,都认为无形的太虚是气之本体,然而具体到如何规定太虚之气时,朱氏与张子的观点有异。张子对于太虚之气的理解,一方面承认“太虚即气”,把太虚视为物质性的气,另一方面,又以太虚为“湛一”,本性无阴阳之分。张子这方面的内容,被程氏归结为“清虚一大”[8](卷二上)并加以批评。而朱震对于太虚的规定,则坚持了汉唐以来的元气说。在上面的一段引文中,朱震以阴阳为太虚凝聚之气,“阴阳者,太虚聚而有气也”,说明太虚就是气尚未分化的状态,故所谓的“太极”,就是阴阳二气混而为一。朱震以阴阳二气混而为一解释太极(或太虚),从思想渊源上看,可追溯至孔疏和胡瑗的太极元气说。孔疏云:“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,元气混而为一,即是太初、太一也。故《老子》云:‘道生一’”[1](卷七)。孔疏的这个思想被胡瑗所继承,并进一步摆脱道家影响。


  然而,朱震对太极的理解,由于受理学的影响,又与孔疏和胡氏有所不同,这主要是指太极作为阴阳之本,乃易学之最高范畴,不脱离万物而存在,它就在阴阳、五行、八卦或万物之中,为此,他说:“至隐之中,万象具焉。见而有形是谓万物,人见其无形也,以为未始有物焉,而不知所谓物者,实根于此。今有形之初,本于胞胎,胞胎之初,源于一气(而),一气而动,氤氲相感,可谓至隐矣。故圣人画卦以示之,”一”画之微,太极两仪四象八卦无所不备,谓之四象则五行在其中矣”[3](第389页)。


  “至隐之中,万象具焉”一句,源于程颐“冲漠无朕,万象森然已具”[8](卷十五)。程氏所言,是指理无形兆,但万象皆具备于其中。而朱震则以“至隐”为气,万象皆在此气之中,由于它尚未分化,故曰“一气”。气动而分阴阳,阴阳二气氤氲相感,其中虽蕴涵万象,但尚未形成有形可见的具体事物,故称为“至隐”。圣人依此而画卦,所画之“一”,虽然细微,但从太极到八卦皆在其中。朱震此说,其实就是将太极解释为尚未分化的一气,此气中即含有两仪、四象、八卦乃至万物。由此,他说:“太极者,中之至也,天地之大本也,所以生天地者也。天地分太极,万物分天地,人资天地之中以生,观乎人则天地之体见矣,故曰惟皇上帝,降衷于民。而人之心者,又人之中也,寂然不动,太极含三也,感而遂通,则天地位矣,万物育矣。自一岁言之,冬至也,自一日言之,夜半也,此太玄八十一首所以起于中欤”[3](第393-392页)?“寂然不动”,指太极乃不动之“一”。然太极静“体”中又含有动“用”,“感而遂通”指太极“动而生阴阳”,万物的生长发育皆源于太极之气的功能和变化。值得注意的是,朱震这里一方面以太极为天地之本,所以“生”天地,另一方面,他又以“分”解释“生”,所谓太极生天地,就是天地分太极的过程,天地皆有太极,故太极不离天地而存在,其自身即含有天地。就万物而言,“万物分天地”,则万物之中皆有天地,而天地皆有太极,如此则物物皆有太极,太极自身中含有万物,这样,天地万物就是太极未分之气自身逻辑展开的结果,朱震虽然没有明确地提出这一点,但其议论中已隐含有这一思想。对此,朱伯崑评价说:“此种观点,同其易学理论,即太极不动之一散而为四十有九,成为两仪、四象、八卦是一致的”[6](第359页)。


  朱震视太极为易学之最高范畴,象数之源,在以太极解释世界万物的生成时,他继承了汉易和孔疏中的元气说,但又不是简单的重复,而是参照理学之思想和范畴,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加以诠释、改造,这是其太极观的主要特色。如果以现代哲学的视野解释,朱震的太极观隐含着现象和本质关系问题的探讨。这里,太极是本质,是《周易》象数和万物产生的根源,“六十四卦”和万物是现象,本质通过现象表现出来,而任何一种现象内部都蕴涵着本质并且反映着同一本质。太极作为本质,其内在功能的显现需要借助于“六十四卦”和万物的展开,而作为现象,“六十四卦”和万物都蕴涵且统一于太极。这种太极观,对象数派建构本体论产生了重要影响,其后经过丁易东、来知德等人的阐发,到方以智父子,终于以象数之学为基础,建立了以太极为中心的本体论体系。

 

 

  【参考文献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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